A to Z流行音樂字典：A–Alternative rock 另類搖滾

【明報專訊】Clockenflap音樂節在中環海濱落幕，樂迷間爆發後遺症失落之聲不絕。據非正式統計，威力最大的表演單位包括：瞪鞋搖滾（Shoegaze）班霸My Bloody Valentine（MBV）、後搖滾（Post-rock）勁旅Godspeed You! Black Emperor（GY!BE），還有神遊舞曲（Trip hop）巨頭Portishead主音Beth Gibbons的單飛演出。局中人如癡如醉，但局外人聽見這些名目難免納悶，只好一言蔽之曰「哦，另類囉」。今時今日還要區分主流另類聽來老套，何况同場不是也有本地當紅的JACE和陳蕾嗎？然而不爭的事實是，有些音樂聽來確比流行榜上的歌不一樣。本文既是「A to Z流行音樂字典」首篇，不如談談alternative這概念，從而思索流行音樂可以是什麼。

歌可以解剖嗎？

網上有種迷因叫歌曲解剖，概括了外界對各式曲風約定俗成的印象，例如鄉謠在4和弦前奏後就是連串的「貨車、泥路、心碎和媽媽說」，1980年代流行曲則總有「鼓機、轉key加fade out」。資深樂迷看了大多會心微笑，因雖以偏概全，卻甚能勾勒類型的精髓。這裏依樣葫蘆，把引言提及的3種曲風用視覺呈現（見圖）。

夠另類了吧？至少我們平日聽的廣東歌，長十數分鐘絕無僅有，音量和情緒大起大落的也不多，况且許多人根本不留意編曲。這樣說來，所謂另類，無非是音樂表達方式超出大眾預期罷了。事實上，即使好此道者也有遭殺個措手不及時，像Clockenflap過後許多人便驚呼「聽shoegaze竟然嘈過metal」。因此，這類迷因雖屬刻板印象，專家總會舉出無數反例（像同屬trip hop三巨頭的Massive Attack和Tricky聽來便一點也不chill，反而帶侵略性），但至少能告訴聽眾可以預期得到什麼，調整心態去迎接新事物。

音牆的哲學

「另類」只是為了標奇立異嗎？若願意深究，樂手這樣玩總有理由。就像shoegaze，這命名本是音樂雜誌的惡作劇，譏諷樂手不與觀眾交流。他們不甩頭髮，不踩監聽喇叭，全程低頭瞪着地板──實際上是盯着地上的效果器，忙着切換音色。有些樂隊固然不喜這個標籤，而且他們也不是一味踩效果器，堆疊的「音牆」（wall of sound）其實是精密的聲學實驗，是各式結他顫音、殘響和模糊破音技巧的全盤調度。樂手瞪鞋不一定出於社恐，而是為了精確控制聲效。

Post-rock據樂評人形容是「用搖滾樂器玩非搖滾樂」（雖則「後xx」這類名詞確易令人產生深奧聯想），這派樂手不少深受爵士或古典影響，還有Ennio Morricone的浩瀚電影配樂和Philip Glass的空靈極簡主義，拒絕以歌詞限制想像，轉而透過器樂疊加來探索聲音動態，如從極致靜謐到末日似的轟天巨響。據另一後搖名團Mogwai結他手的自傳說，其聆聽史震撼一刻正是現場聽MBV時感到地動山搖，可見各派曲風也在相互影響。

Trip hop是英國狂歡派對（rave）熱潮的產物，當酒闌人散，藥效漸退（正是trip字含意），人們轉而沉浸內心迷幻，較緩慢的舞曲正合需求。其發源地布里斯托（Bristol）是種族大熔爐，因而融會了雷鬼（reggae）和嘻哈（hip hop）的breakbeat（碎拍），卻褪去了亢奮，沉澱成黑色電影般的氛圍，也有了trip加上hip hop之名。由於另類音樂熱中於打破邊界，把類型拼貼混搭，因此流派盤根錯節，名目五花八門，這也許令主流聽眾望而生畏。但換個角度看，這種把各式元素共冶一爐的聽覺煉金術，卻有讓人發掘不完的樂趣。

這些曲風興起也反映八九十年代音樂人對搖滾巨星傳統的厭倦。認為人聲與結他solo不應凌駕一切，反而嘗試結合各種樂器，塑造整體音景（soundscape），打個比喻就是低調的風景畫而非搔首弄姿的肖像畫。這派樂迷追求的，也不是演唱會膜拜巨星或全場合唱的快感，反而是深邃的沉浸式體驗，像是被巨大音牆溫柔活埋的安全感。可以想像，Clockenflap那夜台下或盡是靈魂出竅般的「i人」，但他們心潮澎湃與狂暴甩頭的金屬迷並無二致。而器樂大爆炸所提供的無言宣泄，也許更是災後人們所需，讓情緒隨聲浪決堤的集體療傷。

另類搖滾超簡史：七十年代誕生 九十年代大流行

當然這些曲風只屬另類譜系的冰山一角。Alternative是個籠統的傘式術語（umbrella term），無所不包至幾乎失去意義，但它的出現，毫無疑問意味一種抗衡主流的姿態和運作模式。

追本溯源，1970年代末punk運動（當年港譯崩，現在多譯龐克）的DIY與反建制精神，可謂另類搖滾的濫觴，它宣揚只懂3個和弦便可組隊夾歌，對着幹的，就是那些穿著緊身褲、把玩着高難度結他獨奏的搖滾巨星。1980年代，英國新一代承襲這股精神，不再等待主流公司垂青，反而自己發行唱片，成就許多傳奇的獨立廠牌，催生了獨立唱片榜（因此indie rock是該國較常用稱謂）。工業重鎮曼徹斯特的Factory Records以Joy Division為首，把充滿機械壓抑感的「後崩」（post-punk）發揚光大，後來又簽下Happy Mondays，把曼城夜店的迷幻電音acid house推廣開去。倫敦的Rough Trade捧紅了The Smiths，還建立龐大的獨立發行網絡，發展成全國唱片店。4AD則有dream pop代表Cocteau Twins，它重視封套包裝，極盡唯美和極簡主義之能事，也反映當地設計行業起飛。蘇格蘭的Creation Records發掘了The Jesus and Mary Chain和Primal Scream，前者開啟以甜美旋律包裹刺耳結他feedback的噪音搖滾（noise rock），啟發了shoegaze浪潮。後者大膽糅合搖滾與舞池節拍，也為trip hop這類跨界曲風鋪平了道路。

美國情况稍有不同。它幅員遼闊，發展出洛杉磯、西雅圖、華盛頓、紐約等多個山頭，但一支西岸爆紅的樂隊，在東岸可能無人知曉。為了突破地域限制，樂隊只好開着麵包車全國巡演，樂迷則自行影印小誌（fanzines）互通情報，加上大學校園電台專門播放主流傳媒不願垂青的類型，KROQ等非主流電台又推波助瀾引入英倫新音樂，R.E.M.和Sonic Youth等隊伍終於突圍而出，也致使Billboard在1988年成立另類榜（Alternative Airplay）。

「另類」成為傳媒通行名詞始於1990年代，這也是獨立音樂高奏凱歌的10年。1992年1月，Nirvana的Nevermind大碟把米高積遜Dangerous擠出Billboard榜首，使grunge（油漬搖滾）這西雅圖一地的次文化風靡全球。兩三年後，英國的Blur和Oasis等也掀起Britpop狂熱。但諷刺的是，這股另類風潮卻與全球資本主義密不可分：Nirvana神曲Smell Like Teen Spirits就是多虧MTV台日夜狂播而流行，箇中緣由是後者為了填補24小時播放的需求，急需開發新品種。適逢巨型連鎖店如Tower Records和HMV崛起，為了填滿貨架，也樂於引進異類聲音，店內試聽機更使年輕人勇於探索那些光看封面不知所云的唱片。自此「另類」成為最時髦的市場標籤，1991年格林美獎設立另類專輯獎說明它漸被建制吸納。

回溯這段另類小史，恰好印證了流行音樂的特質：它不僅取決於創作和表演，也與市場體制、傳播途徑、社會環境和受眾接收等息息相關。本「字典」此後的25篇，除了談各類曲風和代表人物，也會觸及這些話題。下周再見。

■聽多啲

本地trip hop入型入格

本文提及的曲風，trip hop是香港樂壇移植得最成功的一種，像1990年代後期的張國榮〈紅〉、王菲〈迷路〉、陳慧琳〈醉迷情人〉、莫文蔚〈色情男女〉等，前奏碎拍一響起便入型入格，大概因為這風格最能契合本地歌迷對抒情歌的偏好；以近年樂隊而言，小本生燈有些歌也帶這風格。至於shoegaze，AMK當然是先驅，近年代表則有Lucid Express。那麼post-rock呢，話梅鹿是中堅分子，tfvsjs則游走於後搖和數字搖滾（math rock，經常把5/4、7/8、11/8等不規則拍子轉換運用）之間。

文˙ 潘拔

{ 圖 } 網上圖片

{ 美術 } 張欲琪

{ 編輯 } 王翠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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