副刊
港攝影師「陌生人實驗」 旅程交的士司機發辦 拍下伊拉克真摯日常
【明報專訊】在陌生國度，不看地圖、沒有規劃，你願意讓一個陌生人決定你的去向嗎？2025年初，攝影師陳勝拓（Thomas）前往伊拉克，每天早上把自己交託給一個陌生的士司機，由司機決定去哪裏、看什麼。有司機帶他回家掃墓，有司機帶他穿梭首都巴格達的古老書店攤檔和原始街市，也有司機帶他到滿佈地雷的危險區域。Thomas以相片為載體，記下這些短暫卻真實的相遇與對話。
旅程首天，Thomas遇到司機Ali，他遞上100美元請Ali帶自己前往任何Ali想去的地方，Ali聽畢後突然祈禱，把Thomas嚇一跳，但他又能感覺到Ali祈禱時帶有一種慈悲。Ali後來向Thomas剖白，雖然伊拉克是石油資源豐富的國家，但他無力負擔駕車約3小時回家掃墓的油費，Thomas給的100美元讓這個纏繞數年的心願終於能實現。Ali載着Thomas一起回到納傑夫（Najaf），領着Thomas來到家族墓地，他那些在兩伊戰爭時被炸死的家人全都長眠於此。
掃墓、到拆雷區 踏足司機成長地
Thomas說：「我覺得這種人性故事、觸動時刻只能用這種我稱為『chance encounter』的方法、這種陌生人之間的契機才能夠得到，普通打卡式的旅行是不會有。」這個計劃也包含Thomas對攝影的反思，「我影相都有一段時間，但很多時候傳統的street photography（街頭攝影）都在街上等待時刻，看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，但我覺得這樣太被動，我希望主動創造機會，用這個『Stranger on Stranger』的方式，跟不同人互動，讓他們引領這趟旅程發生」。
展場的一面牆，牆身掉漆，隱約看到以相片排列出4條路線，正是Thomas在伊拉克8日旅程裏最深刻的4段經歷。右下方是前文提到司機Ali帶他回家掃墓，左下方則是由另一司機帶他踏足自己成長之地摩蘇爾（Mosul）。此處曾被極端組織「伊斯蘭國」（ISIS）佔領，2017年該組織撤離時在此埋下大量地雷。Thomas到訪時，見到不少建築物牆上都寫有「safe」字眼，原來是軍人或平民協助拆除地雷後，留下「safe」讓人知道此區域安全。當Thomas看到眾多「safe」時，也不禁放下戒心，正在專心拍照之際誤入未標示「safe」的區域，一個當地人見狀便警告擺有紅磚的區域代表危險，Thomas拍下相片後便小心離開。相片所見，遠處有一塊紅磚，近處中央有一個沒有頭部的破爛玩偶伏臥，記者在展場初看相片，差點以為那是真實小孩。
在AI年代 讓攝影回到「揼石仔」過程
在8日旅程裏，Thomas每天拍下超過2000張相片，帶着過萬收穫離開伊拉克。回港辦展覽，Thomas精挑細選，把最精彩的2%、3%呈現出來。藝術家及策展人Kasper Forest形容Thomas的每一張相片都有強烈的人情味，他也觀察到近兩年影像世界有很大轉變，「我自己也影相，但我現在都經常對影像有懷疑，不知道你有沒有試過，在網上打開一張圖會想是不是假，甚至曾有一對馬來西亞的夫婦在網上影片看到一個好玩地方，坐了不知多少公里的車程，到了才發現原來沒有那個地方」。而「Stranger on Stranger」攝影實驗正是個好例子，讓人思考在這個影像信任崩潰的時代，作為影像創作者應該怎樣做？Kasper覺得攝影應回歸像「揼石仔」般繁複步驟，「透過這些步驟，我們可以做出令人相信、實在的故事，（觀眾）可以查到影像來自哪裏。我覺得在AI年代，我們影像創作人要做另一個極端」。極端地繁複，極端地樸實，也極端地真實。
技術考量降到最低 拍下純粹所見
在這一系列相片裏，觀眾未必會看到什麼完美的構圖，也未必會看到什麼震撼的角度，但會看到許多隨機但真摯的時刻——小男孩邀請Thomas進家喝茶，期盼着他為自家雞牛羊拍照；庫爾德族人慶祝納吾肉孜節（Newroz Festival），迎接春季——「我把（攝影的）技術考量降到最低，因為我不會考慮構圖，也不會考慮怎樣拍得靚，純粹看到什麼，我就立刻拍下來。」伊拉克不是Thomas嘗試執行「Stranger on Stranger」實驗的唯一地點，但這是最成功的地點，司機沒有帶他因循到旅遊景點，所到之處皆見回憶、故事和情感。由決定辦展到展覽開幕，只用了約一個月，Thomas甚至是在以色列、巴勒斯坦和約旦等地，一邊執行另一次「Stranger on Stranger」實驗，一邊整理那過萬張相，再與策展人Kasper、攝影同好Raymond Wong一同討論選相和展覽呈現方式。除了在牆壁掛起相片，他們特意把一小區域設計成在伊拉克部分地區常見的頹垣敗瓦，更見一幅Thomas為司機Ali拍下的人像相置於其中。Kasper希望觀眾走完一遍展場後，最後再走進展場一角、用半透明輕紗分隔出僅能容納一人的小空間，展場的相片躍然跳進放在空間裏的那本攝影書，靜靜地坐着感受Thomas這趟攝影之旅試尋的答案。
（Thomas部分相片圖集見〈港鏡．伊人〉）
「Stranger on Stranger」攝影展
日期：即日至12月5日（周二至日）
時間：下午2:00至晚上8:00
地點：荔枝角道135號 香港雲吞麵旅舍
詳情：bit.ly/3M0JXTg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