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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卓祺:公共福利開支「超速」之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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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明報文章】回歸前港澳辦副主任陳佐洱以一句「車毁人亡」,痛斥英方大幅增加社會福利開支。今天,香港特區港人治港,公共福利開支指社會福利、醫療及房屋3項公共福利開支,升幅早已超過經濟的增長率(表1)。

陳佐洱「車毁人亡」論

當年陳佐洱只是苦口婆心而已,警惕英方為香港埋下地雷,一心為香港謀長遠利益。然而在港人治港下,公共福利開支仍然不敵人口老化、市民期望等因素,尤其是在林鄭月娥任內,公共福利開支(亦稱公共社會開支)從她接任時(2017/18年)佔本地生產總值(GDP)6.5%,大幅增加2.4個百分點至離任時(2021/22年)8.9%(表1)。

大家不要看輕2.4個百分點GDP,以2021年GDP計算,價值為688億港元!本文目的只是客觀描述近3屆特區政府公共福利開支增長超越經濟增長速度,是一個不易解決的困惑。

公共福利開支 所為何事?

西方國家或經濟體稱公共福利開支為福利國家的載體,以保證其公民享有適度基本生活保障的權利。香港不是國家,只是中央政府轄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,就算特區政府有責任為香港人提供基本生活保障,本文還是不以福利國家描述香港的公共福利制度,為了避免不必要誤解。

公共福利發展,是西方資本主義經濟體用來緩和階級矛盾及達至社會和諧的手段。最早的公共福利項目,是19世紀後期德國「鐵血首相」俾斯麥的勞工保險計劃,目的是藉此緩和工人的對抗。因為資本主義市場分配不公,公共福利開支實際上是政府介入經濟實行二次分配,藉此降低收入差距的手段。香港特區政府自回歸後,承繼了港英政府遺留下來的一套「小政府、大市場」治理模式。梁振英年代開始改變,例如其任內便積極展開扶貧工作,這可算是正面的公共福利政策。但是其任內公共福利開支佔GDP比率還是相當克制。這可能是拜時任財政司長曾俊華所賜——他與曾蔭權都是相信「小政府」的治理哲學。

但在林鄭月娥任內,正值3年新冠疫情,醫療衛生開支大幅增加可以理解。然而社會福利亦同樣大幅增加,除了人口老化的因素外,林鄭月娥對公共福利持較正面態度亦可解釋。她在扶貧工作中便經常表示,「滴漏理論」(指經濟增長的紅利會自然滲透至基層)對解決貧窮問題並不有效。不過在她任內,單一項社會福利開支也只是由2017/18年佔2.6% GDP,升至2021/22年的3.6%(表1)。若將經濟合作及發展組織(經合組織)的退休金開支作對比,便可知道這個開支比率還是相當低。2019年經合組織30多個國家,平均用於退休金是7.7% GDP;這只是退休保險金支付,還未計入家庭援助、失業保險及傷殘等社會福利或社會保障開支。香港的社會福利,實指社會保障制度為主的公共福利,還是相當克制。

公共福利開支的橫向比較

表2顯示,1980年經合組織30多個經濟體的公共福利開支,平均用了14.4% GDP,已經從1960年平均7.8% GDP,大幅提高了6.6個百分點。這是在1970年代西方國家爆發財政危機之後的一個簡要印象;20年後(1990年)是16.5%,2000年微增至17.3% GDP。

在發生歐債危機的2008年,經合組織平均為18.4%;2022年在加入不少南美洲及其他較落後的國家後,2022年還是升到21.1% GDP。若我們拿意大利為例,這個「歐豬五國」(葡萄牙、愛爾蘭、意大利、西班牙、希臘)之一的歐盟第三大經濟體,理應在危機爆發後遵守嚴格財政紀律,事實卻是相反。於歐債危機的2008年,它的公共福利開支佔GDP 24.9%,2022年還攀升至佔30.1% GDP。可以說,經合組織的經驗說明,公共福利開支易升難跌,就算是借債亦要維持。

2023/24年香港特區的3項公共福利開支佔9.4% GDP。這個公共福利GDP容量,只及經合組織上世紀60年代,如意大利(10.7%)及瑞典(10.2%)或今天後進國墨西哥(2022年9.7%),但是還不及哥倫比亞(2022年15.2%)的水平。若香港跟隨經合組織的發展軌迹,其公共福利開支只有「向北望」,難有「南下」的機會。

公共福利增長背後的邏輯

若從表2顯示經合組織跨越60年公共福利開支的增長速度來看,最近30年增速已放緩。我們可以較為肯定地估計,香港不會發展出歐洲發達經濟體如法國、意大利、瑞典等國家傾向二次分配的形態——不單止保障基本生活,還追求社會平等。但東亞日本及韓國的例子說明,公共福利開支有它的內在邏輯。東亞地區個人及家庭自助,敵不過經濟和社會結構力量。以近10年香港公共福利開支其中衛生及社會福利的增速,已經呈現着一個追趕形態。而且值得一提,香港是高人均GDP,這表示它現在的公共福利開支水平被嚴重壓縮。

西方國家公共福利開支的發展,有一個重要理論,就是工業化及現代化進程。今天的香港已進入後工業化年代,服務業佔絕大部分GDP;人口老化(2021年人口普查顯示,65歲及以上人口佔19.6%,2039年將達至31%)與家庭核心化(2021年香港家庭平均人數由2016年的2.8下降至2.7),這些社會結構的變化,會衍生一些個人不能控制的社會風險。公共福利因此有一個剛性的需求。這解釋了東亞地區的日本及韓國,表2顯示它們的公共福利開支追趕上來的理由。香港應該不會例外,尤其是在醫療及社會福利開支兩方面。舉例說,2024年底170萬65歲或以上長者,其中約有76萬人領取長者生活津貼,35.8萬人領取俗稱「生果金」的高齡津貼,還有11萬多人是綜援長者類別。3類長者,佔其人口約70%。2013/14年度社會福利開支553億元(佔GDP約2.6%),10年後2023/24年度已大幅升到1177億元(佔GDP 3.9%)。這些都可以說是剛性需求!

總結:公共福利「超速」是難解之困

當年陳佐洱善意一句「車毁人亡」,在媒體上熱鬧了一會。今天香港特區港人治港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,公共福利開支的增幅,明顯超過經濟增長速度。公共福利開支大幅提高,是禍是福?客觀上說,公共福利投入是現代社會應對不可避免的社會風險的政府行為,對於受助者如公屋居民、公營醫院病人、社會保障長者來說,一定是福。若有禍的話,其一是公共福利開支是否影響香港經濟競爭力呢?到目前為止,這一論說還未有足夠證據,亦很久未有人提及。其二是構成財赤:過去幾個財政年度特區政府都錄得赤字,財政儲備亦大幅減少。其三是特區政府未來可能借債度日;當然這是用完財政儲備之後的事。

如何在財赤之下,應對不斷提升的公共福利訴求,是一門不易掌握的政治藝術。不過,若政府轉換思路,跟隨經合組織大多數國家,視赤字及舉債為平常事,這個公共福利「超速」之困,便輕易解開!

作者是香港新範式基金會資深研究員、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名譽高級研究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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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王卓祺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