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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銳紹:千古興亡多少事 密雨斜侵薜荔牆——從莊梅岩和天恩邨事件看管理與政治化關係

【明報文章】最近有兩事件引人關注:一是知名編劇莊梅岩指演藝學院卡壓和收縮;一是天水圍天恩邨公屋收樓與精神病母子自盡事件。由於篇幅關係,詳情請參閱近日報道和事件中各方表述。忽然記起宋代辛棄疾的詞:「千古興亡多少事?悠悠!不盡長江滾滾流(《南鄉子.登京口北固亭有懷》)。」以及唐代柳宗元的詩:「驚風亂颭芙蓉水,密雨斜侵薜荔牆(《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》)。」同理,小事不理好,積累細雨可毁城。所以,此文不進入細節,只是簡略從宏觀角度探討,管理技巧如果從正常化走向劣質化、官僚化以至政治化,將令社會根基逐漸崩壞。故引為今天標題。
(一)不同年代的異同
──近年與同輩聊天,想起以前港英政府在1970年代中期之前的管治(其後因要與北京談香港問題才逐步改善),貧困和欺壓是兩大主流。貧困是華洋有別,貧富懸殊;欺壓則更廣泛,包括政治壟斷和文化壓制。我回顧50多年採訪生涯,今天某些新聞似曾相識,彷彿崔護重來。毒品(當年海洛英,今日「太空油」(依托咪酯))和黑勢力(當年黑社會,今日斑馬色)問題,劣質化只是程度不同而已。至於教育(當年奴化教育,今日愛國教育),目標不同,惟都以意識為上。
有意見認為,今天政府與港英殖民政府的性質和出發點不可同日而語。市民的重點則在於實際感覺,既怕小處「驚風亂颭芙蓉水」,更怕大處「不盡長江滾滾流」。諸如此類,無法類比,不妨各自思考。
──無可否認的相同,就是強勢行政主導。當年港英政府不說而行,今天官方則是先旨聲明。在這種開宗明義的引導下,行政優先蓋過其他。在天恩邨事件中,青山醫院的專業精神報告,就無法影響房署的行政權力。
當中又涉及程序和規章制度問題。執行得好,可以避免不規範和私相授受等弊病;但如果死板執行,又會產生「寧緊勿鬆」以至官僚化的問題。更重要的是,程序和規章制度之目的是什麼?近年官場有一種文化:「有什麼程序需要走過的,趕快走過去。」這就令程序和規章制度的質量下降,執行時倘若缺乏社會監督,更容易助長官僚化傾向。
──官僚化還會引起泛政治化。港英年代的官場,縱容貪腐換取忠誠;今天人們擔心和警惕的已不是貪,而是「媚」和「利」的問題。兩字不僅諧音,也會成為主動獻身和欣然接受的默契,更會變成管理劣質化的無形紐帶。這也是演藝學院事件引起關注的地方。
(二)對國情和歷史的認識
──有內地人士提出,中央已經給予香港特區「一國兩制」,為什麼香港執行到這個樣子?言下之意,就是指特區政府和建制派「未能領會中央精神」。甚至有意見認為,香港執行得「比中央的意圖還緊」。
假如這是真的,我想有三大原因。一是不明瞭全面國情,只向公開和政治正確的一套靠攏,蕭規曹隨,甚至加碼執行。其實內地官場也有另一套「擦邊球」策略,在不違反中央精神下結合本地實際,地方官員用當地實際事例,把中央的承受力提高(其實也為自己減壓),然後爭取更靈活政策,內地又稱「墊椅子工夫」。這些都是剛剛「撥亂反正」下的港官不會、不懂和不敢思考的。當然,若利用這種「擦邊球」策略謀私,那又是不能容許的。
二是不明瞭中國大歷史。這好像一個周而復始的怪圈,內地形容為「一死就放,一放就亂,一亂就收,一收就死」。那麼,怎樣觀察歷史的高潮和低潮?什麼是歷史轉折點?怎樣等待和推動歷史轉變?怎樣把這個怪圈變成正常循環運作的車輪?全部不是利益相關者的考慮範圍。
我在英國時,一名前港英官員曾對我說:當年不讓香港官員多了解中國大陸,正是他們的策略之一;回歸之後,這些「遺臣」要麼辭官歸故里或黯然下台,要麼主動奉獻,為求存在就會比北京更緊。不知現在是否不幸言中?果真如此,「老英」確是老謀深算。
三是體制內人士變了「大流主義者」。隨大流而行,安全、穩妥,不會受損或被拖累,這是任何年代都有的事。惟今天「大流主義」的內涵還有所擴充:不合理而得益的事,別人不幹我不幹,但主流大伙都幹,自己就不要執輸;至於合理和應做的事,主流大伙不幹,自己當然不幹,倘主流大伙幹了,自己也要看定形勢才幹。這已是建制內人士的深刻體會,長此下去,如何伸張正氣呢?
總之,無論上述哪一種,都會逐漸出現管理劣質化、官僚化和泛政治化弊端。不知演藝學院事件的背後,有沒有這些因素?
(三)誰在牆上密灑雨
──類似事件已不斷發生,有如連場密雨,慢慢斜侵薜荔牆,更逐漸變成一種「層壓式杯弓蛇影症」。「上級精神」變成一把沒有箭的弓,不會直接放箭,但弓影已足以警嚇,還把官場內的弓影輻射到其他範圍。這不是「密雨斜侵薜荔牆」,以至牆傾楫摧嗎?
假如內地認為香港執行得比中央還緊,那麼港人又會問:誰把弓放在牆上?退一步說,如果沒有把弓亮出來,是否不能產生監督作用呢?這又是一個管治技巧和胸襟的問題了。
──我不否定上級管理下級的權力和程序,惟同時應該重視互相溝通和監督,包括體制外和民間的監督。倘只用上級官僚管理下級官僚,始終解決不了官僚化的困局,更會令上下級都陷入管治迷思,互相猜度而忽略民意。這將牽涉「千古興亡多少事」,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透徹呢?
作者是時事評論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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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劉銳紹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