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仲然：台灣「大罷免」大失敗的原因和後果

【明報文章】台灣「大罷免行動」的第一波投票結束，涉及的24名國民黨籍立法委員，及新竹市長高虹安，罷免行動全部失敗，相關政治人物全數留任。8月23日將舉行第二波罷免投票，牽涉另外7名國民黨立委。這次完全一面倒的投票結果，多少令人意外。大罷免之所以大失敗，原因何在？對之後台灣政治又帶來什麼影響？

罷免結果的「意外」

這次綠營「完敗」，意外的地方是所有罷免的選區全數落敗。畢竟這次罷免之目的，就是令民進黨重奪立法院過半數議席的控制權（當中民進黨需要至少罷免6席，並且之後再在補選中勝出），因此發動針對國民黨的無差別罷免，目前卻連一席都無法罷免，也就無什麼補選的需要。除了新北市第七選區的葉元之的選情稍為緊湊，其餘的投票早早就分出明顯勝負——國民黨大勝民進黨。但在投票日之前，綠營形勢大好，特別是網絡上的氣氛高漲、討論熱烈，到最後卻「一盆冷水照頭淋」，這可再次顯示網絡世界與現實的落差。

選前氣氛高漲，多少掩蓋了罷免的「實際難度」。所謂實際難度，是指這次大罷免的好些選區議席，本來就屬於藍營票倉，而這些議席本身也是由國民黨於2024年選舉中勝出。以新北市為例，在第九和第十一兩個選區議席，長年累月歷屆選舉都是國民黨勝出；只要國民黨能夠動員支持者出來投票，罷免基本上就不可能成功。就算是這次罷免行動中最受爭議的國民黨總召集人傅崐萁，他的綽號是「花蓮王」，地區實力根深柢固，要罷免擁有地區網絡的議員，也自然極其困難。

綠營之所以選前形勢大好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國民黨當初反制的失敗。當國民黨面對被罷免的提案和聯署之後，藍營也曾經選擇「以罷制罷」，同時間對民進黨立委提出罷免。台灣的罷免制度，是世界上最寬鬆的罷免制度之一，特別是頭兩個階段，分別只需要1%和10%選民的支持，就能夠達標成案，很容易發動。

偏偏國民黨連一個民進黨議員都無法成功提案罷免，亦代表國民黨當時連動員10%支持者的能力都沒有，導致這次投票完全變成「民進黨（罷免）vs.國民黨（被罷免）」的格局。但現實上，國民黨也想罷免民進黨的立委，只是一開始就失敗而回。當國民黨無法成功提案啟動對民進黨立委的罷免，反而錯有錯着，令這次投票回到「罷免是否有正當性」的討論。

大罷免的正當性

在投票之前，罷免陣營（包括民間團體、綠營支持者和民進黨）都臚列各種原因，來證明有罷免的必要。於2024年選舉之後，國民黨和民眾黨加起來有立法院過半數議席，共同控制立法院而導致所謂「朝小野大」局面——從早期的「立法院職權修法」而引發「青鳥行動」，到後來近乎無差別的「預算案刪減」，都令賴清德政府舉步維艱。因此，要解決「困局」，民進黨就需要奪回立法院控制權，而且不能等待下屆2028年選舉，而是需要通過罷免來奪取該黨所欠缺的立法院6席。

以上邏輯，對綠營支持者來說固然成立。不過要罷免成功，在簡單多數的投票制度之下，還是要更多人，亦即所謂中間選民、淺綠支持者去支持，而不是單靠綠營支持者就能夠達成。

罷免制度賦予人民罷免權，但罷免的對象本身，正是通過選舉而獲得授權。究竟罷免原因是當初的授權出現改變，例如是當選之後失職瀆職，並且有關鍵（critical）的原因而不應繼續留任，因此失去原來所獲得的支持；還是當時落敗一方對結果不服，而希望再次挑戰？對於提出罷免的一方，如果無法令選民認同是因為前者而啟動罷免，就只會淪為「輸打贏要」。

現實上，這次大罷免的主軸，都是以民進黨奪回立法院過半數議席作為最終目標——只有民進黨控制立法院，才能夠所謂「抗中保台」。惟民進黨在立法院未能取得控制權，正是2024年初時候的選舉結果，反映了當時選民的選擇。「朝小野大」的結果，正是民意之反映。民進黨面對這困局，選擇了罷免作為方法，以解決「無法施政」的問題；但在面對行政、立法的分裂，民進黨另一種方法，是與在野政黨協商，盡力在可以妥協的政策跟國民黨合作。

從民進黨角度看，這次罷免是因為實在無法與國民黨妥協，或妥協失敗之後才採取的最後方法（last resort）。當初正是由民進黨總召集人柯建銘喊出大罷免的想法。但政黨之間的妥協，以至是作為「朝小」的一方，是否已經足夠讓步？還是在選舉之後兩年未夠就提出罷免，以求推翻當初選舉結果？

對中間選民來說，這次投票（或選擇不出來投票）都多少反映了想法，也就是認為這次罷免的正當性不足，是一種輸打贏要的政治鬥爭。當然，也需要指出，國民黨在這一年半以來，都不是容易合作的對象，否則立法院長、黨團總召的人選，也不會是充滿爭議的韓國瑜和傅崐萁。

不過，台灣不是首次出現「朝小野大」局面——當年陳水扁當選之後，民進黨同樣沒有立法院控制權。縱使朝野之間還是不斷爭鬥，但在陳水扁上任之初，首先任命國民黨的唐飛出任行政院長，雖然後來因為「核四」爭議而很快辭任，惟已可見作為「朝小」政府，在很多議題和人事任命上需要有一定的讓步。

「大罷免」失敗之後

如今24名國民黨立委繼續留任，意味他們在餘下任期內都不能再被提出罷免。而即使8月23日再要舉行7名國民黨籍立委的罷免投票，但除非出現奇蹟，否則民進黨已無望通過這種方法重新奪回立法院過半數議席。當罷免方法不可能的時候，民進黨就更需要通過與在野政黨妥協；不過看到投票之後意氣風發的國民黨議員，也可以想像當中的困難。如果當初花更大力氣去跟在野政黨協商、讓步，就算失敗，又能否更說服選民有罷免的必要？現實沒有「如果」，但可以預見台灣政治將愈見分裂。

這屆立法院的任期未過一半，如果之前一年半朝野之間已經「打到頭破血流」，餘下任期大概也是慘不忍睹。賴清德在罷免之後，說台灣有能力以「憲政制度化解內部紛爭」、「以民主精神團結彼此」，不過現實上，民進黨用盡了制度來試圖取得立法院控制權而不得要領，紛爭只會變得更大。

另一方面，國民黨獲得「二次授權」，也是一場選舉的勝利，將於今年9月舉行的黨主席選舉，是否意味着無改變的必要和可能？而繼續不變的國民黨，長遠來說對政黨本身又是否好事？這都值得留意。

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政務與政策科學學院講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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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關仲然]